贾国勇丨佑民寺，留得佛慧照洪州（散文）
2023-03-23 09:27:27
南方的秋天比北方的秋天来得晚一些，秋雨也就少了些许的肃杀之气。当秋雨来了的时候，人们并没有感受到了寒冷的无情，而是有了一种悠然自得的享受。行走在花园角街上，可以看到因秋雨而空旷了生意的店铺，更能看到蒙蒙的细雨中，一对对情侣执雨伞走过，边走边窃窃私语，那种恩恩爱爱，那种惬意和恬淡，全然不顾路边店铺中老板娘投射出来的羡慕眼神。
马祖道一的洪州禅有言“即心即佛”，讲的就是境由心生。如同这花园角街上的秋雨，因为心中的认识不同，对环境的体验也就不同。但是，无论悲喜，总是由心中所发，也可以在心中而止。此是佛家大千世界观的真谛。
洪州禅的诞生地，因马祖道一驻锡而名闻天下的佑民寺就伫立在花园角街上的秋雨之中。面对红尘俗世中太平盛世的繁花似锦，抑或兵燹匪患时的厮杀拼搏，总能做到如如不动。犹如得道的高僧一样默然，任秋雨淋漓，如沐佛恩，看红尘大千芸芸众生，慈悲渡人。
站在佑民寺山门前，穿过秋风秋雨带来的雨雾蒙蒙，我看到了发生在南朝时期豫章王蔚综之师葛鲟府内发生的一段传奇故事，看到了那位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马祖道一，更看到了那个春风得意的朱元璋题壁佑民寺……
一
中国佛教兴盛于南北朝时期，特别是南朝的齐高帝、梁武帝、陈武帝，以及北朝的魏孝文帝、齐文帝、宣帝、周文帝等，都曾舍其宫苑来建造佛寺。当豫章王听到老师葛鲟家宅的一口古井中有蛟龙造孽，就特意把一尊高一丈六尺、重三万六千斤的铜佛盖在了井口，从而镇住了蛟龙。葛鲟把家宅捐献出来建成了寺院，供僧人在此修禅悟道，因大铜佛而称之为大佛寺。此后，大佛寺历经易名，大佛寺、开元寺、承天寺、能仁寺、永宁寺、佑清寺，1929年，南昌居士姚国美、曾非欤等与南海行宫住持恒定和尚一起捐资募款以修复佑清寺，在姚国美等人的倡议下，以护佑民生之意，改名为佑民寺。
走进佑民寺，首先看到的是一座三重檐的仿唐式佛教建筑，高高的重檐下悬挂着一块红底儿金字的“佑民寺”寺名匾额。细细揣摩，可以感受到书法家遒劲的笔锋，行意浩荡，苍劲有力。金色的琉璃瓦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晶莹剔透，如同一块块宝玉覆盖在山门之上。二龙戏珠的殿脊彰显着佛家的庄重和肃穆，飞檐挑角上的吉祥走兽正是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中的精华所在。二重檐下，悬挂着一块镌有“马祖道场佑民寺”的匾额，蓝底儿金字，周边是红底儿金龙的边框，边框内镌有九条金友，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正是皇家才能有的蟠龙宝匾。瞻仰此匾，便知佑民寺历史渊源深厚，文化积淀深远，让每一个前来朝拜的访客油然而生出无限的敬仰和尊崇。
在近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佑民寺经历了多次兵燹匪患，每一次灾难降临时，都会殿倒墙圮，佛像蒙尘。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灾难从没有彻底摧垮过佑民寺，一缕慈悲未灭，便有佛慧永存。每当天下太平，国运昌盛，佑民寺总会因缘而起，佛法中兴。
如今的佑民寺居于南昌市东湖区辖域内的花园角街上，门前人潮如涌，川流不息，几座居民楼高出了佛家的殿宇，小贩的叫卖超过了梵呗声声。有人说，天下名山僧占尽。谁能想到这座被称之为“马祖道场”的佑民寺偏偏建在了闹市之中。有人形容说，推开山门进入佑民寺，即可明心见性，修得罗汉不坏金身；走出山门，则是身陷红尘俗世，难离六道轮回。其实，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岂不知这正是洪州禅的奇妙之处。常言说，大隐隐于都市，小隐隐于山林。马祖道一崇尚即心即佛，讲的正是心法，修得清净之心，哪里还会受境界影响？
二
秋雨中的佑民寺细雨飞舞，空旷的寺院中不见佛香弥漫，更没有往日里摩肩接踵的游客，陷入到了一片空灵之中；一阵秋风起，便有细细的雨丝飘过来，在风中摇曳，在大雄宝殿前的古香樟树的枝叶间滴答，却是那样的阴柔、无力。看着这棵古香樟树，我心中感慨万端，相对于千年的佑民寺，无论是什么样的生命都显得非常脆弱，不仅仅是一棵树，一株草，即便如我等的一个个生命，不同样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中了吗？但是，这棵古香樟却顽强地活了下来，或许，正是为了要印证佛祖的法力，向人们传达佛法的微妙！
风吹门动，惊醒了我沉思的灵魂。我看到山门外走进来的马祖道一，沉重的脚步稳健踏实，坚毅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雨雾、历史的风云，还能听到他手中锡杖上的佛铃声声。
和佑民寺几经易名一样，从西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始置南昌县起，南昌同样也经历了多次的更名。唐代宗李豫大历四年（公元769年），禅宗高僧马祖道一应邀来到佑民寺（时称开元寺）驻锡说法时，南昌还称之为洪州。因此，马祖道一在此创建的即心即佛理论体系，被后人称之为洪州禅。佛教禅宗自达摩开宗以来，到六祖慧能时，依然纠缠于渐悟和顿悟的正确与否中，洪州禅的创立，直指禅宗的机杼，让“顿悟”说付诸实行，取代了看经坐禅的传统，更以此为契机，促使了禅宗弟子革故鼎新，渐入佳境。马祖道一驻锡佑民寺15年弘扬佛法，座下弟子龙象辈出，特别是百丈怀海、西堂智藏、南泉普愿三位弟子皆是进入中国佛教史册中的人物。其中，百丈怀海进一步规范了马祖道一制订的丛林清规制度，并在洪州禅的基础上衍生出了禅家的临济、沩仰二宗。至此，禅宗“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的偈语达到了发展的顶峰。
这一切，如同发生在我的眼前。
确实在我的眼前。如果没有佑民寺的盛情邀请，马祖道一怎么会来到洪州传法？如果没有马祖道一的洪州传法，如今的佑民寺怎么能成为闻名遐迩的佛教道场，成为启迪智慧解脱烦恼的禅家圣地？
三
杀尽江西数万兵，
腰间宝剑血留腥。
野僧不识山河主，
只管叨叨问姓名。
《江城名迹记》是明代文人陈弘绪所著的记述南昌府城名胜古迹的书籍，书中记载了这首诗的来历：“太祖入南昌城，微引至能仁上蓝禅寺（即今佑民寺），周游细玩，旁若无人。僧叩其姓名，不答。固叩之，乃题殿壁上。”这个僧人也是不知趣，问来问去的，就把朱元璋得罪了，于是，朱元璋就在大雄宝殿的墙壁上题写了这首诗。现在读来，无论是字里行间，还是故事传说，都能感受到一位得意洋洋的造反者心情。之所以称之为“造反者”而不是“君王”，因为在这首诗中读不出皇家的包容和大度，呈现出的是一位斤斤计较的草民流寇形象。
传说给了这首诗以喜剧式的结尾，不仅仅让佑民寺躲过了一场灾难，更显示了佑民寺道德高僧睿智化解灾难的技巧。如今，佑民寺内朱元璋的“圣迹”早已经抹去，杀气腾腾的诗作已经被慈悲的佛法代替，仅留下大雄宝殿空旷的墙壁给我们这些后来者以无限的暇想。
走出大雄宝殿，雨过天晴，潮湿渐渐散去，佑民寺内处处飘逸着淡淡的雾气。佛钟也敲了起来，一声声悠扬悠远。大雄宝殿前，那座四足方鼎香炉内也开始了佛香袅袅，并很快氤氲了整座寺院。在大雄宝殿相对的中庭西北侧，那口栖身蛟龙的古井非常安静，青青的苔藓覆盖了井壁，大理石的井台斑驳陆离，见证了千年的传奇故事，让人忍不住俯下身来，去窥探井底蛟龙的秘密。一只翠绿的鸟儿从远方飞了过来，先是落在大雄宝殿前的那棵古香樟树上，鸣叫了一阵儿，又飞了起来，落到了古井的石沿上，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跳到了地上，啄食着地上的食物。
这只啄食的翠鸟撼动了我灵魂深处的东西，让我的目光再一次回顾历史，豫章王，葛鲟，马祖道一，当然，还有那个题壁做诗的朱元璋。他们慢慢地走来，又慢慢地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唯有佑民寺在存，还有这只翠鸟在飞……
作者/贾国勇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
